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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雷峰塔最新章节!

    琵琶总是丢三落四的。

    “在外国护照要丢了,只有死路一条。”露道,“没了护照,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是死路一条还是什么?”

    越是训练她,越觉得她不成材。露也不喜欢她说话的样子、笑的样子,反正做什么她都不顺眼。有时候琵琶简直觉得她母亲一点也不喜欢她。

    “也不知道是打哪学来的。”她道,“你父亲也不是这样子。上次我回来,你也没像这样。”

    珊瑚容忍琵琶,只当是生活中起的变化,“我只要求看完了我的书放好。人家来看我的韦尔斯、萧伯纳、阿诺·班尼特倒着放,还以为我不懂英文。”

    “姑姑不管你因为她不在乎。”露道,“将来你会后悔再也没人唠叨你了。”

    琵琶打破了茶壶,没敢告诉她母亲,怕又要听两车话。去上麦卡勒先生的课,课后到百货公司,花了三块钱买了最相近的一个茶壶,纯白色,英国货,拿她从父亲家里带出来的五块钱。三块似乎太贵了,可是是英国货,她母亲应该挑不出毛病来。

    露倒是吃惊,“不犯着特为去配一个,我们还有。”她轻声道,心虚似的。

    琵琶每个星期上麦卡勒先生那里补两次课。她到英国的事成了荣誉攸关了。

    “看麦卡勒先生的长相,怎么也猜不到他那么罗曼谛克。”有天午餐的时候露在说,“他娶了卡森家的女儿。”

    “那三个欧亚混血姐妹。”珊瑚道。

    琵琶怎么也想不出肌肉发达、性情爽快、生意人似的麦卡勒先生配上混血太太是怎样一个画面。他的苏格兰喉音很重,也打曲棍球。

    “她漂亮吗?”

    露的眉毛挑了挑,“我们只在跑马厅的马场看过卡森家的女儿,没有人不认识她们。”

    “出了名的交际花。”珊瑚道。

    “他娶了一个,被她耍得团团转。她那一家子讹上了他。这些混血的人有时候真像中国人,一生就是一堆。可怜的麦卡勒,又没有钱。”

    “补课的钱倒是收得挺贵的。”珊瑚道。

    “教书能赚多少钱?”

    “他在这里是英国大学的联合代表,也不知道拿多少钱。”

    “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他宠得不得了。等儿子大了可以回英国上学了,他太太也去了。所以这一向住在伦敦,他一个人在这里做牛做马,攒的每分钱都往他太太那儿送。”

    “他多大了,五十?”

    “这要写下来,准是一篇感人的故事。”琵琶道,没读过毛姆。

    “只有外国人才这样。”露道,“我们中国人就会担心做乌龟。”

    “也有人笑他。”珊瑚道。

    “前两天拿了儿子的相片给我看,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还有中国人的血统。”琵琶道。

    “他儿子现在一定也大了。”珊瑚道。

    “说是十七了。穿着苏格兰裙。先生说他在学校成绩很好,将来要做工程师。”

    “一个钟头收十五块,他还净说这些闲话?”露道,突然愤激起来。

    “他一说起儿子就止不住,我也不好意思阻止他。”

    “你倒好意思浪费我的钱。我在这里省这个省那个,这么可怜,嗳唷!”她叹道,声音登时变得粗哑,像是哭了许久。

    琵琶没接这个碴。怪她不好,忘了绝不能同母亲提起不重要的事。她怕问她母亲拿公共汽车钱,宁可走路去补课。上海现在成了孤岛,四面八方都被日本人占领了。日本间谍好两次设法炸掉一家爱国的报社,编辑部的人住在报社楼上,不敢回家,怕被暗杀。学校球队与孤军赛篮球。这支孤军是中国军队撤退之后留下的一个营,现在隔离在市中心一家银行大楼里,外头拉起来铁丝网。日本人在上海的西区扶植了一个傀儡政府,距离琵琶住的地方不到两条街。伪政府控制的地区称作恶土。大赌场林立,生意兴隆。国柱每次带全家人去试手气,总会到露这里转一下。

    “嗳!”国柱叹气,向姐姐说,“真要成亡国奴了,跟印度鬼子一样咧。可是真要亡国还是亡给英国人,法国人不行,看看安南人,可怜咧,瘦瘦小小的,印度人那么健壮。日本鬼子最坏了,嗳呀!”

    “你这话可不气死人。”露道,“还情愿亡给英国人,难怪给人看不起。”

    “我不是说情愿亡国,只是不想亡给日本鬼子。”

    “真亡国了还能让我们挑三拣四的?中国会亡都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

    “咦,怪起我来了!”

    “你们这些人不知道当亡国奴的滋味。就说印度吧,在那里能认识个英国人,喝,可不是身价百倍了!印度到处都穷,疾病又多。我去的时候住在普纳附近的一个麻疯病院,那还是全印度最卫生的地方。”

    国柱看着对过的琵琶,“琵琶怎么这么瘦。”

    “她的肺炎还没好。”

    “有你这么个专家照料,还不好?我就说还是照我的老法子。看看我们家这些。”比了比一群豆蔻年华的女儿,“街上买来就吃,切片的西瓜苍蝇到处飞,可吃死了没有?还不是长得结结实实的。”

    “光靠本底子怎么行。”露道,掉过脸去,不高兴又为这个吵。

    “‘粗生粗长’嚜。”

    “现在大了倒让人操心了。”国柱太太道,“还得托她们姑妈给介绍朋友。”

    “她们哪需要人介绍,不是很出风头嚜。”露道。

    “姑妈认识留学生啊。”国柱太太道。

    “她一门心思只想要留学生,在外国镀过金的。”国柱冷嗤道。

    “既是想要有学问的女婿,当初怎么不送女儿上学校?我就不懂。”

    “不上学校就够麻烦了。”他道。

    “她们没那么不好。”国柱太太道,“两个大的越来越能干了。”

    “我高兴起来宠她们,生气起来揍她们,也还不是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嘿嘿!”

    “那还是多亏了她们是好孩子。”露道。

    她略有些伤心的声口。国柱也觉到了她对自己儿女的失望。国柱尽管友爱,却不似旧时那么起劲地紧咬住这话题不放,也不明白怎么说来说去总是又绕回这个上头。

    他的几个女儿都笑着听他们说做媒的事,漠不关心。她们够守旧,自己的婚姻受到讨论,懂得沉默以对,也够时髦,假装不放在心上。

    “琵琶!这一向看见不看见你弟弟?”国柱太太低声道,秘密似的。

    “不看见,他没来。”

    “不让他出来?”

    “不知道。”

    “我就不懂你父亲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两个孩子,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不是都说娶了后母,爹也成后爹了。”国柱笑道。

    “琵琶!你怎么不上我们那儿去呀?只管来,来吃饭,舅舅家就跟自己家一样,多个人也不过就是多双筷子。”

    “好,我想过去的时候就过去。”

    “还有啊,琵琶!”她的身子往前探了探,方便低声说话,抹得暗红的小嘴一开一阖,琵琶闻到了久年的鸦片的气味,“下次你来,舅母翻箱子,给你找些衣服,一点也不麻烦,旧衣服有的是,真的。”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劝解似的,倒像默片演员演得过火了。

    冷不防眼泪滚了下来。

    “不要紧,舅母不是外人。”国柱太太含糊地道。

    琵琶立时止住泪,走到表姐那边。

    “你真应该跟我们到赌场去。”一个表姐道,“好玩呢。就算是为吃,也该去一趟。”

    “我们不去赌,光去吃。”另一个道,“什么样的面食都有,城里面最好的。想吃什么点什么,赌场请客。”

    “真不错。”琵琶道。

    “沙发椅子不在赌桌边上,才坐下来,就有女服务生过来,送上热毛巾,问你想吃什么。爸爸老是钉着人家不放。有的摇骰子的女孩子长得真好看。有一个曲线玲珑的,摇骰子胸脯也跟着晃,锐声喊:‘开啦!’满场都是‘开啦’的声音,好刺耳。”

    “你一定得去看看——就在这附近。”

    “住在这里进进出出不怕么?我听见说日本人用汽车绑女孩子的票,拉过了界,就再也没下文了。下次要是看见汽车在你旁边慢了下来,可得当心。”

    琵琶想起来那天一辆汽车缓缓开在她旁边,她怕一跑那只喷气抽鼻的动物就会攻击。回头匆匆一瞥只看见是辆旧的黑色汽车,前座只有一个汽车夫,后座倒有好两个人。她加紧步伐,一心只想找个巷子躲进去,偏是一长排的竹篱笆。太阳烘烤得横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里是公共租界外延出来的地方,屋子都崭新而不见特色,淡黄的水门汀穿插着波纹棚子。她抽冷子跑了起来,耳朵里只听见脚步声,可还是觉得听见了大笑声,有人以外国话说了什么。

    汽车加速,仍是跟着她。她发现自己正朝着一扇大门跑,有两个岗警守卫。一个灰泥哨岗竖了个牌子:“大道市政府”。傀儡政权。他们绝不会插手。她紧跑两步停了下来,书与皮包落在面前马路上。最靠近的岗警是个很年青的小个子中国人,长相温吞,露出惊诧的神色。汽车开走了,她将书本捡起来。岗警的神色又恢复了戒备的莫测高深。他的制服是黄卡其布。帽子平顶有帽舌,黄色短纹,按照神秘的《易经》八卦排列,如同道士帽。大道市政府,道家的道,古老的哲学名词,放在这里却荒谬可笑。大道,再添上饰了卜算的符号——再挖苦的中国人也设计不出来。霎时间,她只面对面瞪着这个外国的心态。“敬告中国人,”它像是这么个意念,“这是从他们的过去截取的渊博学问,同时也带有市井的况味——还有什么比得上算命更受欢迎?”真像是牛津的汉学家出的试题,就只是有什么她抓不住的含意,她断定是典型的日本作风,无心的幽默中未驯的野性。

    她回家说了这件事,露道:“我不想吓唬你,可是你父亲可能会绑你回去,谁知道。”

    “我也不能担保,可是我想他们不会再让麻烦上身。”珊瑚道。

    “他们倒不是要她回去,倒是想泄愤。”

    “他们现在应该是只顾着省俭,没有余力做什么。”珊瑚道。

    “她的娘当然是高兴得很,这么轻易就打发了她。”

    “最可怕的是眼下的上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就是啊。”露道,“前两天那个日本人从城里一路跟着我回家来,我都吓死了。若是别的时候,男人在街上跟着你,谁也不害怕。”

    “我去上班也吓死了。”珊瑚刚在一家英国贸易公司做事,“从这里走到公共汽车站很不平靖。”

    表大妈来报告消息,她们方始不将榆溪的威胁放在心里了。她向琵琶勾了勾头:

    “她父亲搬家了。”

    “喔?搬到哪?”珊瑚问道。

    “雷上达路。”促促的一句,唯恐多说了什么。

    “可远了!”

    “嗳,是远,他们又没有汽车了。”

    “卖了?”

    “他们是图省钱。”她忙道,怕听着像是说他们穷了。

    “如今谁不想省钱。”露打圆场。

    “听见说陵好像不大好。”表大妈道。

    “怎么了?”露问道。

    “说是发烧。这一向他来不来?”

    “没有。去看医生了没有?”珊瑚道。

    “嗳,就凭他父亲?”露忙笑道,“他的姨太太得了伤寒都舍不得请医生。”

    “谁?老七吗?”表大妈吃吃笑。

    “老七得过伤寒?”琵琶倒诧异。

    “是啊。你父亲就只请了个草方郎中,熬了草药给她吃。我听说了,请了个医生过去。我倒不是要当好人,可毕竟是人命关天。”

    “她好了,还过来给太太磕头。”珊瑚回忆道。

    “她会来磕头倒也是难得,差点还哭了,过后就又像没事人一样,还跟以前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尖酸刻薄。”

    露没有请表大妈再多打听陵的事,知道她怕极了得插手。倒是要珊瑚托秋鹤代为打听。秋鹤为了琵琶的事也出了不少力,陪珊瑚去营救她,还大吵了一架。可是委实无人可找了。

    等秋鹤去,陵业已复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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