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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是芳准真人！你乱说什么？”凤狄向来护师，赶紧跳出来澄清。
“别说！”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他居然真的拜师了。
刚好芳准在里面说话：“我已收了两个弟子，只怕忙不过来。还是等这两个孩子能独当一面再说吧。辜负了师兄一番好意，过意不去。”
有一天芳凝师伯领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上门，说自家弟子已经收得太多，这个小丫头就让芳准暂时收下。
若不是那天脱了他衣服给他擦洗，他真不敢相信这人是个男的。他们都说芳冶师伯的女儿白如师姐长得好看，是少见的美人，不过凤狄觉得她连这位神秘少年的一半都不如。
凤狄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芳准不再说下去，将声音放柔，道：“学点防身的功夫，日后也好不再被人欺负。似你这般性情的孩子，应当懂这个道理才对。”
他拽着那人的头发，把他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脸一亮，道：“哪里像死人？分明还有气。”
不过好像他的提醒没人当回事，他家师父艺高人胆大，因此反而活得分外坦荡诚实，万事只能让他这个苦命的徒弟来扮黑脸，真真郁闷。
芳准向来不责备弟子，他不专心听讲，他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神情是很折磨人的，凤狄的脸羞愧得红了。
那天下午，师父去做了什么事，他先时不知道，后来还是从别的弟子口中听说的。
凤狄斥责道：“别胡说！”他自己的耳朵也有点发红，自觉这样偷看很不好，索性站直了身体要走。
芳准摸着下巴，将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阵，道：“青灵真君虽然设殿玄洲逍遥山，不过很少待在那里，他向来是居无定所、四处云游的。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认得他，找他何事？”
“师父，小心有诈！”凤狄见芳准毫不怀疑地走过去，赶紧提醒他。
芳准笑道：“你既然不肯说，也没关系。先住下来吧，你受了伤，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对身体仍是个不小的损耗。凤狄，你带他去后面，收拾一间瓦屋给他暂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管教他什么，他都学得极快。凤狄一直觉得自家师父是世上第一聪明的仙人，那么凤仪在他心里就是世上第一聪明的凡人了。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多很多年，他才明白师父与师祖当年的争执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明白得却太晚了。
师父芳准更是个马大哈，他能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哪里能体会到徒弟们纤细敏感的心情变化？
凤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这动作大了，那人发出一个哼声，稍稍一动—果然不是死人。
他轻声安抚，一面取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给他换上，手指不小心触到他赤|裸的肩膀，那少年反应奇大，剧烈地一缩，露出警戒并着痛恨的神情。
芳准正在屋里看书，见凤狄带着那少年来了，便放下书，微微一笑。
最后……凤仪成魔了。
是的，他真的什么也不懂，亲手把一个人推进了火坑。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愿意去听，去问，去关心，一切还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正想得出神，忽听芳准说道：“……如何，记住了吗？”
少年还是不说话，双目亮得惊人，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道：“你就是青灵真君？”
凤狄叹道：“我是为你好，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后来清远的名声越来越大，每天上山拜师的人多得像蚂蚁，可收进门的徒弟却越来越少了。
凤狄登时一阵尴尬，张口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在听师父讲咒语！
少年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好，我说。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请你过来。”
他取了点棉花，蘸水朝他唇上轻点，见他眼皮颤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模样，便低声道：“你觉得如何？哪里难受吗？”
无论如何，做凤仪的师兄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后来，那女孩子拜了芳冶师伯的一个弟子为师，取了个道号叫“曼青”。又因为当日芷烟斋的惊鸿一瞥，她竟缠上了凤狄，搞得他躲避不及，这就是后话了。
他的眼睛太美，也太亮，总是沉默而专注地打量这里的一切，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好奇，还有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与沧桑。
说罢，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师兄，你还念着她？既然对她有意思，索性禀明师父，成全你二人就是了。”
待女弟子们走了之后，凤狄难免要担忧地拉他说话：“凤仪，你我如今修行方是首要根本的，那些儿女私情，最好不要沾染，省得误了修为。”
然而，就算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也没有人给他答案。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凤狄原本有一肚子的心事想跟他说，反倒被堵得说不出来，板着脸走了。
他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自己出了一会儿神，听他连声叫自己的名字，才急忙转头说道：“什么……什么曼青？”
凤仪笑了笑，幸好，他还知道谁是真对他好。
十年的时光像流水一样哗啦啦流过，原先那个苍白俊秀，像女孩子一样柔弱的少年人也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
自那之后，他不由自省，警觉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从此见到曼青更是要摆出一张冷面，半个字也不肯多说。慢慢地，那烦躁的心事好像也渐渐沉淀下去，恢复到了往日的平和。
他吓得急忙要丢出去，却听芳准吩咐道：“把他洗洗干净，找件衣服换上，醒了就带他来见为师。”
凤狄说不出话，芳准倒是眼睛一亮，走过去笑道：“真是不错。如何，想做我的徒弟吗？”
凤狄为难又嫌弃地看着手上那个叫花子一样的人，隔了半天，只能说个是。
凤仪一路上都神情恍惚，很不在状态，结果在除妖的时候果然出了问题，只顾着面前的妖，却忘了身后的，若不是芳准出手及时，他险些便要被那虎妖一口把身体给咬断。
芳准一愣：“不，我是……”
再再后来……他们又都离开了。
少年没说话，自己飞快把衣服穿好。他身量修长，却比凤狄瘦许多，那衣服十分宽大，松垮垮的，越发显得他清癯如削。湿漉漉的长发是散开的，斜斜拢在一边，露出一个雪白的侧面，鼻梁挺秀，睫毛长翘，俊秀得像个女孩子。
在师父的坚持下，凤仪成了真正的清远弟子，从此同门两个师兄弟展开了彼此间的良性竞争。
芳准也不在意：“凤狄，安顿好了之后，再去山下买些吃的。你……饿了吧？”
事后，芳准责备了他一顿，凤仪只是低头不语，心不在焉的模样。
凤狄心里那丝反感突然又没了，做师兄的感觉并不坏。他咳了一声，摆出正经严肃的脸来，正色道：“师父叫我教你入定，现在就开始吧！”
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双目漆黑，竟犹如寒冰幽谷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并不说话。
凤仪淡道：“师兄是说我轻佻了，我明白。以后再不与她们说笑便是。”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十年相处，他对凤仪的性子也算摸得清楚。他平日里看着一团和气，笑眯眯的，实际上心里是极傲气的，不容任何谬误，包括他自己，也不容任何轻视，哪怕只是师父的一句玩笑话。
凤狄急道：“喂，我师父在和你说话呢！”
他叽里咕噜地背了老长一串，都是拗口生硬至极的咒语，居然一个字也没错。凤狄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就连芳准也有些惊讶，奇道：“不简单，你居然听两遍就能背了。那这段呢？”
凤狄再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
这位少年来历不明，浑身是伤，有妖兽撕咬抓挠出来的，也有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砍出来的，只怕不是什么善类。
很多年之后，凤狄回忆起他那时的眼神，心中竟忍不住酸楚—像是有无数话要说，却被人告知拒绝倾听的眼神。
芳准于是有些恼，说：“你若不愿在这个修行上花心思，索性早些与为师说。也省得白白出一趟门，真当是游山玩水么？”
凤狄又被他吓了一跳，到底忍不住脾气，急道：“你干吗？我又不是要吃人！”
他说得也对，凤狄只好说：“总之，与女弟子，特别是那些小辈的，最好注意一下言行。”
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少年住了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好像折一下就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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