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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有匪4·挽山河最新章节!

    秀山堂的考核被李晟改成了半年一次,师父准了就能报名,到统一考核那天,领了牌子去排队即可,每个考核日都会引来众弟子争相围观,堪称盛会。这会正是临近中秋,出门在外的弟子们能回来的都回家过节了,秀山堂四十八根木桩的守桩人难得没有缺勤的,连万年空缺的李家木桩也出了考核人——周翡回来了。

    李徵听了他的来意,没发表什么意见。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不算。他亡妻去得早,自己又是一副好性子,对一双儿女很是怜爱,难免纵容多过管教,等察觉管不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四)

    话音没落,第二刀已经横扫而至,李瑾容避无可避,只能提刀硬抗,“呛”一声,她手腕巨震,险些拿不住自己的刀,整个人险些跟着一起飞出去。一阵厉风划过,树叶潇潇,她抬头瞥见树梢上的纸窗花。此时秀山堂中分明挤满了人,周遭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全都神色凝重地看着她,那些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像藏着蜀中的十万大山。

    李徵淡淡地说道:“拔你的刀,今日你要是能越过我,取到树上的纸花,你就可以出师成人了。”

    李徵放开心胸,应道:“什么事?”

    四十八寨,现如今不过是看在他们这些老家伙们的交情上勉力维持在一起,将来怎样呢?后辈们,当真有人挑得起这根匪旗么?倘若不行,这南北夹缝里“匪寨”中人,会落个什么下场?

    李瑾锋忙问道:“姐,怎么办?”

    这一年,李家大姑娘瑾容年方十七,大眼睛双眼皮,天是老大、她是老二。

    李瑾容听见耳畔一声惊呼:“师父!”

    李瑾容,若无可战胜之敌在前,你当如何?

    “咱们的埋伏……”李瑾锋下意识地要上前查看,被李瑾容一把按住肩头。

    不过片刻,他们便陷进了黑衣人里,优势尽失。方才被李瑾容长刀撕开了一条裂口的北军迅速合拢,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们围堵起来。北斗巨门仅次于贪狼沈天枢,为人阴险狡诈,武功又高,毒杀李徵、围困四十八寨之计便是他一手策划,谁知南刀果然不凡,身中“缠丝”,还能在他们北斗四人的围攻中丝毫不露败相,且战且退地溜了他们数百里,重伤北斗两人,诱杀黑衣人三百多,唯有谷天璇见风跑得快,转身投奔北朝大军,堪堪留下了硕果仅存的这么一支黑衣人。此时,与李瑾容交手不过三招,他便认出了李家的破雪刀。

    马吉利道:“未曾,只是各家师父长辈嘱咐过,说出门在外,让我们一切听师姐吩咐。”

    “在……在秀山堂。”

    李徵不回答,掂了掂他掌中的刀,缓缓说道:“瑾容,破雪刀,你和爹走得不是一个路数,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指点你了。”

    李徵心道:“坏了。”

    李瑾容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练刀,看也不看来人一眼,没好气道:“吵什么,烦不烦!”

    李瑾容摆摆手:“我知道是密信,我又没偷看,我光明正大的看,梁相爷要问起,就说是我拆的,少啰嗦。”

    李瑾锋纵马赶来,李瑾容蓦地,一把抓住他的辔头,同时以长刀为钩,狠狠拽回宋晓飞的缰绳,将他从重围中拔了出来。

    “要去你去,”李瑾容口出狂言,转身就走,“我不去那特产是蠢货的地方浪费口舌。”

    李瑾容手中半截刀身犹在震颤,面无表情,不知悔改。

    马吉利是十来岁才入蜀的,称呼李瑾容作“师姐”,只是谦卑尊重而已,其实比她还要年长一些,以前跟她不太熟,不知道李大小姐竟离经叛道到了这种地步,一时间瞠目结舌。李瑾容却已经抽出李徵的信看了起来。

    李瑾容怒气冲冲地收了刀,瞥了旁边噤若寒蝉的报信的一眼:“在哪?我家还是长老堂?”

    随即,一声尖锐的呼哨自西南山壁间响起,雨点似的铁箭趁着强光未褪落入北军阵中,一时间,刀兵声、惨呼声、叫喊声,无端而起,层层声浪,在狭窄的山谷中被放大了无数倍,竟有山呼海啸之势。

    李瑾容打听出了对方来历,却丝毫不理会什么动手之前通报姓名的江湖规矩,当下嗤笑一声:“你算哪根葱,管得着么?”

    当此乱世,有天赋铁肩,她肯不肯担这一副道义?

    李瑾容想起自己方才自觉排山倒海的一刀,竟能被李徵在猝不及防间以两指夹断,非但没有生出对长辈的赞叹,反倒有了一腔咬牙切齿的不甘心,她越想越不服,于是对着威名赫赫的南刀道:“爹,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也能砍断你的刀!”

    “剑阁的守门人本来不见外人,幸亏有大当家的信,”吴楚楚同她说话从不拘谨,笑盈盈地回道,“我还以为赶不上中秋了,谁知在洞庭碰上了阿妍,蹭着行脚帮的车队,居然还提前了几天,赶上秀山堂的大事了呢,看得我也想上去试试,不知道能拿到几朵红纸窗花。”

    差一点“太子”的端王殿下现在也整日混迹蜀中,虽然他本人很是自甘堕落,但赵渊总不能由着先皇兄遗孤当土匪,只好捏着鼻子给蜀中定了个“护国有功”的名号,如今,他们再不是南北夹缝中的“匪寨”,几乎成了中原武林第一大派,风头无两。

    破雪刀九式三道,哪一条是你的道?

    众青年——因为都打不过她,本能地屈从了李瑾容。李瑾容很快带人靠近了火光来源处,仔细一看,心里便是一沉,“上千”说得少了,林中少说有三四千位,都是披甲执锐之人,生火巡逻有条不紊,错落成阵,仿佛是来者不善。

    李徵又喋喋不休道:“乾元的宋掌门前些日子同我说,想问问你哪天方便,去他那指点一下后辈弟子功夫,我看啊,不如你明天就过去一趟,去了跟人家好好说话,也算赔礼道歉。”

    他整个人都有些病恹恹的,然而在挥出窄背刀的一瞬间,便已经仿佛超脱了肉体,难以言喻的压力毫无保留地向李瑾容当头压过来,正是破雪刀“山”字诀!

    李瑾锋的温吞性情倒是随了他,李瑾容却不知在娘胎里出了什么问题,天生带着一点邪气。她非但不像个女儿家,连个名门正派之后也不像,四十八寨“奉旨为匪”本是笑谈,大家都是挂名土匪,本质还是大侠,唯有李姑娘匪得货真价实。她桀骜不驯、心狠手辣,而且为人处世非常之混,是一笔八张算盘也打不清的混账,惹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除非舍得真刀真枪地动武砍她,不然李徵自认不是她的对手,哪里敢做她的主?

    李瑾容一脸不明所以。

    没心没肝如李瑾容,一时也生出了肉体凡胎的无限纠结,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我贸然闯进来,才让宋师叔他们被迫驰援?

    乾元的宋掌门听了他的白日梦,也很发愁,认为自家徒弟挨揍上瘾的毛病可能得吃药,到底耐不住小辈几次三番地磨,只好硬着头皮找上门来。

    锋锐尽碎。

    你知道趋利避害,寻一条更轻松的活法吗?

    宋掌门被谷天璇一扇子砸在肩头,使尽了全力发出一声痛呼:“快走!”

    李瑾容愣了愣——那时,四十八寨还没有“秀山堂摘花”的传统,更没有小弟子不出师不得下山的规矩,秀山堂也不是什么考场。只不过那边地方够大,装得下人,各门派新旧掌门交替、同门之间理念不合闹分家、大人物拜师或清理门户等会有很多人围观的场合,一般在那办得开。

    这时,人眼开始从强光中恢复,很快就有人远远认出了那长驱直入杀进敌阵中的人,领头的正是乾元派的宋掌门。

    李徵的刀尖划过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弧,在目力所不及之下,一瞬间连出三刀,第四刀撞飞了李瑾容的刀,第五刀直指她持刀的手,李瑾容的虎口顿时撕开,再也拿不住断刀,断刀脱手而出,第六刀又至!

    果然,李姑娘二话没说,径直闯进长老堂,提刀就砍。和和气气的乾元掌门见势不好,忙在李徵的护卫下带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小徒弟逃之夭夭,剩下这一对名刀父女自行断官司。

    马吉利:“甲……他们穿的甲叫做墨龙甲,李师姐,这些是北人的兵!”

    断刀是从他那倒霉姑娘手上夹断的,倘若他方才出手慢了一分,断的恐怕就是“乾元”派首徒身上的某个部件了。

    秀山堂夺纸花,一生只有一次,自然是成绩越漂亮越好,因此众弟子门都是一个思路——到了考场先大致扫一圈,掂量掂量谁是软柿子,先易后难。

    吴楚楚眼角抽了抽,感觉这确实像是周翡能干出来的事,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当家呢?”

    马吉利一把没拉住人:“宋师兄!”

    李瑾容:“怎么?”

    宋掌门一生未曾成家,门下诸多弟子都是他收养的孤儿,个个都随他的姓,视如己出地养大,宋晓非眼见须发花白的师父闯入人山人海的北军中,想也不想,大叫一声,便直接跟着冲了出去。

    李瑾容不答,往身后扫了一眼,点了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几个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就地隐匿,等我的信,先别露出形迹。”

    突然,旁边一股大力袭来,电光石火间,有人横出一掌,愣是将她从马背上拍了下去。李瑾容猝然回头,竟是宋掌门不知什么时候冲到她身边,雷火弹在马背上炸开,那马惨叫一声,前蹄高高提起,疯了似的踏入北军阵中,李瑾容这才注意到,方才往另一个方向去的四十八寨伏兵竟又杀了回来。

    李瑾容分神只有一瞬,李徵第三刀已经逼至眼前,她实在退无可退,手中刀身蜂鸣不止,只能重新站稳,强提一口气接招。

    刚回来就来找她麻烦。

    李瑾容一刀荡开谷天璇,侧身回头,见不少四十八寨的小弟子已经被三五成群的北斗黑衣人斩落马下,狼狈得东躲西藏,不少都挂了彩,她竟一时分辨不出方才那一嗓子是谁叫唤的。

    李瑾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觉得有些不对,这些后辈们集体被打发出来,不像办事,都像避祸,李瑾容想起李徵发乌的脸色,心里打了个突。她摸了摸随身的小包裹,将李徵那封写给梁绍的亲笔信摸了出来,拿在手里,她反复端详片刻,然后在马吉利的惊呼中,大逆不道地将封信的火漆直接抠开了。

    这埋伏发动得太巧合了,李瑾容觉得这些伏兵简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他们会和北军狭路相逢在此,掐着他们来时,早早这里等着给他们清障!

    李徵背对着她,一个长个子长得手脚颇不协调的少年侍立在侧,正是平日里打扫秀山堂的小弟子马吉利。数月不见,李徵好像变得陌生了——李瑾容愕然发现,他瘦了一圈,单薄的后背竟有些直不起来。

    李瑾容:“两朵。”

    吴楚楚笑道:“您这话要是肯当着阿翡的面说,她指不定有多高兴。”

    李瑾容心道:坏了!

    李瑾容不明白李徵为什么这时候要她出师,更不明白这种“家务事”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人来围观,然而李徵已经根本不容她细想,当头一刀便劈了下来。

    谷天璇心道:听说李徵有个女儿,莫不就是她?

    李徵分毫也不让她,几不可闻地低声道:“瑾容,你不是说要打断我的刀么?来,让我瞧瞧你的刀锋。”

    李徵一想就想多了,出神良久,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他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自嘲一笑,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忧虑起身后事来了,左右他正当壮年,少说也还能庇护四十八寨一二十年,少年人心性不稳,最易变化,到时也许儿孙自有儿孙福、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到如今,三十年如弹指一挥,故人杳然,山水依旧,蜀中擦去血泪,渐渐还以本来面貌。李瑾容面色无波,踏着遥远的歌声,负手走过小路,听见树林两侧簌簌私语,好似在议论她一生功过。

    接着,她就着充斥在耳边的刀剑声,回头看了一眼连绵幽静的蜀山,心里岩浆一般沸腾的血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她没见过天高地厚、世情险恶。不知什么是外,自然也不知什么是内,从未遇见过危难,更不懂太平难得。

    李瑾容板着脸道:“不务正业。”

    吴楚楚一呆:“啊?”

    李瑾容力已竭,整个人顺着李徵的平推之力,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古木上,李徵一愣,却见那狼狈的少女突然抬起头冲他一笑——原来方才那一撞将树梢上挂着的红纸窗花震了下来,正好落在她手边。

    周翡平时比较忙,很少赶上这种场合,刚开始站得颇为严肃,可是一轮过去、两轮过去……十轮八轮过去,一个往她那里去的都没有。守桩人不能离开木桩周围方圆一丈之内,周翡无聊地在原地晃悠了一会,见没人理她,干脆拄了长刀席地而坐。李瑾容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快睡着了。

    三个字落下,她成了四十八寨新一代的当家人。

    “几时回来的?”李瑾容原地等了她片刻,淡淡地问,“剑阁之行顺利么?”

    李瑾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角浮起浅浅的笑纹:“不过有一朵是从我手上拿去的。”

    “爹,”她靠着树,跪在一堆废铜烂铁之间,裂开的指缝间隙里夹着一枚窗花,被血染得鲜红一片,“我拿到了。”

    谷天璇再怎样也是北斗巨门,方才见她年纪小,一时轻敌才落了下风,哪里容得她这样分神,耳畔厉风打来,李瑾容下意识矮身避开,谁知那谷天璇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雷火弹,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朝她掷了过去。

    李瑾容一偏头,见吴楚楚朝她走了过来。

    刚一到秀山堂,她就觉出了不对,只见那苍松翠柏中围出来的空地上站满了人,放眼望去,四十八寨各大门派里拿得出手的长辈几乎来齐了,听见动静,人山人海地齐刷刷回头看向她,饶是李瑾容胆大能包天,也不由得摸不着头脑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北军有多少?几千人?上万人?北斗多少人在这里?

    她骑过的马在重伤中筋疲力尽,惨烈地倒下,她看见宋掌门悍然迎上北斗巨门。宋掌门从来不以单打独斗见长,虽是长辈,平时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却没什么威信,总是轻声细语的,从不曾与人红脸争执。

    马吉利惶惶地转向她:“师姐,我全家都是被这些北狗害死的,我被他们一路追杀到蜀中,我……”

    两把长刀狭路相逢,不过三招,李瑾容半个臂膀已经没有了知觉。

    李徵突然上前,赶尽杀绝一般,再次逼她拿着那柄断刀来战,李瑾容不退反进——

    话音没落,这一身反骨的大姑娘就纵身上树,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剩下她爹一个人原地跳脚。

    话音没落,她手中长刀已经化作不周风,上来就打,几乎快成了残影,谷天璇认得厉害,只好接招,与她你来我往地交起手来,同时,李瑾容身后的年轻一辈精英全都陷入了北斗黑衣人里,可黑衣人并非北军,乃是北斗的私属,个中高手不少,而且配合得当、手段卑鄙,哪里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抵挡得了的?

    她突然举起长刀:“砍人没学过吗?看什么看,跟我上!”

    不远处一声尖锐的鸟鸣声打断了他的话音,众人同时抬头望去,只见跑到前面探路的李瑾锋快马加鞭地掉头回来:“姐,前面有火光,好像不对劲。”

    李徵正要开口婉拒,李瑾容正好不知有什么事跑到了长老堂,将这尴尬的提亲来龙去脉听了个尾巴。

    对面持刀的是她亲爹,总不会真的一刀杀了她,就是不敌退避又能怎样呢?以天下第一刀之锋,试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本就十分荒谬,认输一点也不丢人,毕竟她才十七岁。

    李徵叫一口怒火噎住,烧熟了大半副心肝肺。

    李瑾容问道:“我爹让你们跟着我,还交代了别的么?”

    说来也是遗憾,周翡自小磕磕绊绊地跟在她身边长大,没享受过什么温情,天生也不是会撒娇讨好的性情,李瑾容对她来说,与其说是母亲,其实更像是个值得敬仰和挑战的前辈,永远少了那一位母女间的亲密,时过境迁,周翡也大了,现在想补是补不回来了。这几年,四十八寨内有李晟,外有周翡,中间还有个比猴还精的端王殿下,李瑾容不再需要事事操心,现如今,她人过中年,两鬓生了华发,年岁渐长,脾气渐消,对吴楚楚尤其有耐心,因为她同周翡年纪相仿,李瑾容对她多少有一点移情。

    “我的道是‘无匹’。”李瑾容心道,那些窃窃私语声轰然湮灭。

    正是乾元派的宋晓非。

    精卫衔微木,刑天舞干戚。

    “去金陵!”宋掌门冲她吼道,“我们今夜为什么在这动手?就是为了护送你们——”

    十七年来,他看着他的小女儿从一丁点大的襁褓婴儿,长成了一个齐整的大姑娘,知道她脾气不太好,功夫还不错,将来不管嫁给谁,总不至于受人欺负,世道再乱,她也有活路。将来绾发成家、生儿育女,平心静气地过上几十年,儿孙满堂,说不定还能闯出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

    李瑾容一头雾水,问道:“爹,这是要做什么?”

    (一)

    紧跟在她旁边的便是那日在秀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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